八一文学

第1章（第2页）

他伫立在高处，脚下是狼烟焦土，赤裸的双足陷在被血水泡得柔软的泥里，但他的视野之中只有高高举起的手。

他欣赏够了，慢慢放下。

背后传来呼声：“仙狐大人，你在这里。”

他回过头，一头金色长发不加任何装饰，随风飘荡。一双狐耳立于头顶，覆盖着同发色的金毛，根根油亮，如松针一般。眼睛金光灼灼，瞳仁如梭子，妖异慑人。紫色短袍下除了纤细的小腿，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，扰动人的视线。他比背后西沉的太阳更耀眼，光是被他看着，心脏便在胸腔中难耐地跳动。

那绝不是属于此世的美丽。

来人一身甲胄，刚从战场上下来，行动之间带着血腥气。他脱下青铜头盔，交给身边人，手上提着一双漆木屐，向那个长着狐耳狐尾的美人走去。

被称作仙狐的人笑道：“小将军，此战如何？”

小将军半跪在仙狐面前，解下腰间汗巾，握住仙狐的脚腕。仙狐大人又不穿鞋乱跑了，要是被尖石头扎脚，又要吵着让人背了。他细细擦净仙狐脚上的污泥，为他绑好木屐的带子。他抬头，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污，“眼下苦战久矣，要找出一双好鞋不容易，仙狐大人皮肤细，穿草鞋容易磨出水泡，只能先委屈委屈啦。”

小将军起身，继续道：“我们现在离王城很近了。”他伸出手，遥遥指向远处矗立的宫殿，“心宿落下之时，便是狗王人头落地之日。”心宿，即为火星，民歌中唱的“七月流火”便是心宿在七月西沉之意。

仙狐眯起眼睛，抚掌一笑，“恭喜恭喜，救万民于水火，此乃不世之功啊，小将军必流芳百世。”小将军高出仙狐半个头，他不得不抬头才能与之对视。说实话，他对小将军能否取胜并不在意，甚至这个国家谁做主也无所谓，他只是闲得无聊，才留在小将军身边。

小将军仿佛听不出仙狐话中带刺，摸着头，嘿嘿地笑了。他身高七尺，在一群五六尺的军人中格外显眼，他向仙狐靠近，身体投下的阴影将仙狐整个笼罩起来，颇有压迫感。“如此功德，全仰仗仙狐大人。不知战争结束后，大人有何打算？”小将军与仙狐相识三个月，仙狐跟着军队从秀山之阳走到秀山之阴，横跨黔江大河，其中艰难险阻不言而喻。但时至今日，小将军仍摸不清仙狐的脾气，生怕他一甩头就跑了。

仙狐抬眼，眸光荧荧，看得小将军心中一荡。他伸手替小将军绑紧肩上护甲的系带，有意无意地抚过胸前、小腹、下腹，语气悠然，“在下不过是一只乡间野狐，小将军愿意收留，那最好不过了……”

小将军浑身被战甲裹得严实，自然感受不到仙狐的指尖，但看着看着，那柔荑拂过的地方却自发地激起一阵鸡皮疙瘩，身体起了反应。搞鬼，一定是最近太累了。他慌忙退后，躬着身子跑了，“我、我还有事，大人稍后来前营喝酒吧。”

小将军远去了。仙狐在背后暗笑，到底是普通人，用灵力稍稍一勾就不行了。

仙狐转身，山崖之下依旧是一片哀景，阴影中有东西蠢蠢欲动，拖走一节残骸便消失不见。远处旌旗折断，插在冒着细长黑烟的死人堆里，活人从里面挣扎出来，拖着外露白骨的断腿爬行。

可那活人奄奄一息，哪来的力气爬行？定睛一看，他身下有无数黑亮虫子，抬着他往阴影处爬去。仙狐饶有趣味地望着，脸上还带着刚刚的笑意。那个人说过，新的秩序需要新的骨肉铸成，这些都是必要的代价，就像焚尽的草木将成为明年作物的肥料。

太阳落山，这里即将被比黑夜更黑暗的东西覆盖。

但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？仙狐掩唇一笑，离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