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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,一些清晰的幻觉开始出现在他清醒的时候。
有时,在白日浑噩发呆的间隙,眼角的余光会清晰地瞥见一道快速闪过的黑影,形态有时像孟红的残影,有时像那枯井水鬼的轮廓,但当他猛地转头定睛看去时,却什么也没有,只有空荡荡的墙壁或晃动的树影。有时,在夜深人静、无法入睡时,他会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、像是赤脚踩在潮湿泥土上的脚步声,窸窸窣窣,由远及近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道观的院子里徘徊,甚至……就在他的门外停留。可当他屏息凝神,心脏提到嗓子眼,仔细去倾听时,那声音又诡异地消失了,只剩下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。
他甚至开始无法控制地对泥道士产生怀疑和恐惧。虽然泥道士救了他,收留他,传授他法门,每日为他熬药,但那份过于的平静和神秘,在此刻精神高度紧张、感知混乱的二狗看来,也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彩。他有时会觉得,泥道士那清澈得过分、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,似乎能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混乱,那目光背后,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?他每日对着那尊粗糙泥塑的虔诚诵经,真的只是为了虚无的信仰吗?那泥塑内部,是否也存在着某种……东西?这个荒谬却强烈的念头,如同毒蛇,不时地啃噬着他的理智。
这种多疑、幻觉和日益加深的孤立感,让他变得更加绝望。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孤舟,四周是咆哮的黑暗巨浪,没有任何可靠的港湾。
他也再次拖着虚弱的身体,去过山脚下的土庙,寻求萍娘娘的慰藉。萍娘娘的虚影依旧慈和,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二狗身上缠绕的多重怨念和那源自枯井的、更加阴湿诡异的寒气,以及他魂魄中那股因极度恐惧和混乱而产生的、不稳定的波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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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孩子,”萍娘娘的声音带着空灵的叹息,虚影的光芒似乎也因二狗的状态而显得有些黯淡,“你沾染了不止一重的‘不洁’,彼此纠缠,已如乱麻。那口井中的存在……甚为古老,其怨毒之中,更添癫狂,连我亦感到隐隐心悸。你须得万分小心,谨守灵台,切莫被其拖入疯狂之境。”
连萍娘娘都感到心悸!二狗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。他原本还指望萍娘娘能给他一些实质性的帮助,现在看来,连她也感到棘手。
“我……我该怎么办?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……脑子越来越乱,身体也越来越差……我怕……我怕还没找到爹娘,我就先疯了,或者死了……”二狗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,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与绝望,与他枯瘦的成人身躯形成了凄惨的对比。
“唉……”萍娘娘幽幽一叹,虚影努力散发出更加柔和的白色光晕,如同母亲的手,轻轻拂过二狗冰冷的额头,试图驱散他心中部分厚重的阴霾,“外在的恐怖越是纷杂,内心的执念越需纯粹如金刚。记住,你是因何而存在,因何而挣扎。那一点灵光,是你唯一的灯塔。除此之外,万物皆为虚妄,皆为魔考,切不可迷失其中。”
纯粹执念,抵御虚妄。道理易懂,行之维艰。尤其是在他如今这种精神和肉体都濒临崩溃的边缘状态下,保持“纯粹”简直是一种奢望。
在一次几乎彻夜未眠、精神濒临崩溃的清晨,二狗拖着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的脚步,眼眶乌黑,眼神涣散地走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。晨曦微露,天地间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与朦胧,但在他眼中,整个世界依旧笼罩着一层灰暗、扭曲的滤镜,仿佛所有的色彩和生机都被抽离了。他看着泥道士如同往常一样,在那尊粗糙的、沉默的泥塑前盘膝坐下,准备开始一天雷打不动的诵经。
忽然,一个极其强烈的、荒谬而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二狗混乱的脑海:这尊泥塑,会不会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?泥道士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对着它诵念那些晦涩的经文,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“心安”和“强身健体”吗?这泥塑那模糊的五官后面,那泥土的躯壳内部,会不会也藏着什么……东西?正在透过那粗糙的泥壳,静静地“看着”外面的一切,包括日益憔悴的自己?
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,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!他猛地甩了甩沉重如同灌铅的头,试图将这荒唐而可怕的想法驱散。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尤其是在他如今这片肥沃的恐惧土壤里,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,缠绕他的心智。
他站在那里,身体微微摇晃,看着泥道士那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,看着那尊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更加古朴(或者说诡异)的泥塑,看着这破败而此刻显得格外寂静的道观,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无比陌生、疏离而可疑。白日的浑噩感再次如同浓雾般袭来,混合着夜晚残留的冰冷恐惧和新生的、对唯一庇护者的猜疑,如同粘稠的、无法挣脱的泥沼,将他从头到脚紧紧包裹、吞噬。
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掌,在微弱的、缺乏温度的晨光下呆呆地看着。皮肤是病态的苍白,皮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,如同地图上的河流。这具身体,是张启的,一个可能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的躯壳。里面的灵魂,是他这个不知来历、无处归依的“二狗”,一个窃居者。而如今,这身体和灵魂,都被拖入了一个似乎永无止境、并且还在不断加深的恐怖漩涡,被多个来自幽冥的恐怖存在觊觎、折磨。
白昼浑噩,形销骨立;夜半惊坐,冷汗浸衣。
他还能支撑多久?那一点源于父母的、微弱的求生执念,能否真的如同萍娘娘所说,化为无坚不摧的金刚,带领他冲破这重重围困、越来越浓重的黑暗?前方等待他的,是终于能够窥见的真相曙光,还是……彻底的疯狂与毁灭?他不知道,答案隐藏在深不可测的迷雾之后。他只能在这日益加深的痛苦、恐惧与孤绝中,苟延残喘,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灯,在呼啸的阴风中,等待着未知命运的最终审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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