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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您不担心误解吗?如果有人看到了完全不是您初衷的东西?”
“不担心。”宋志学笑了,“我师父说过,好的器物有自己的生命。它离开工作室后,会遇到不同的人,在不同的环境里,被不同地使用和理解。这些‘误解’不是错误,是器物生命的一部分。”
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拿出素描本开始画速写。
下午两点,研讨会在博物馆的报告厅举行。能容纳一百人的厅里坐了七八成。宋志学坐在嘉宾席上,手心微微出汗。他旁边坐着几位艺术家和学者,包括一位用陶瓷做大型装置的女艺术家,一位研究传统染色工艺的教授,还有一位从日本来的漆艺家。
主持人简短开场后,嘉宾依次发言。陶瓷艺术家谈了她对“残缺美”的理解;染色教授展示了植物染料在当代设计中的应用;日本漆艺家通过翻译讲述了“莳绘”技艺的哲学内涵。
轮到宋志学时,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讲台前。台下是陌生的面孔,期待的眼神。他忽然想起小院,想起工棚里木头的香气,想起秦建国安静工作的侧影,想起那些晨昏交替中与木头相处的时光。
“我叫宋志学,是个木匠。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紧,但很快平稳下来,“我来自一个叫‘北木’的小工作室。今天展出的五件雷击木作品,是我在过去十个月里完成的。”
他调出准备好的图片,但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。他决定不按准备的讲。
“在开始处理这些雷击木之前,我师父秦建国告诉我:不要急着动手,先和木头相处。所以我花了整整一个月,什么也不做,就是看这些木头,摸这些木头,感受它们的重量、纹理、伤痕。”
他顿了顿:“起初我很焦虑。这些木头很珍贵,我怕做坏了。但有一天深夜,我在月光下看那块最大的料子,突然明白了——它不需要被‘做成’什么,它已经是完整的。它经历了雷击、火烧、风雨,在时间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。我的工作不是添加,而是发现;不是创造,而是揭示。”
台下很安静。
“处理过程中,我有很多困惑。比如那块布满孔洞的料子,脆弱得似乎一碰就碎。我试了很多方法,最后决定只用最细的植物纤维加固内部,保留孔洞的原貌。因为我意识到,那些孔洞不是缺陷,是这木头呼吸的方式,是时间经过的证明。”
“最难的是最后那块大料。我想把它做成山水,但怎么都不对。直到我放弃了这个想法,只是跟随木头的纹理,一凿一凿地去除已经碎裂的部分。这个过程很慢,有时一天只下几凿。我师父每天都来陪我,他不动手,只是看,偶尔提醒:‘这里纹理转向了’‘今天到这里,让木头歇歇’。”
宋志学的声音变得更轻:“他说,木头也需要歇歇。长时间工作会产生新的应力,需要时间平衡。这让我想到,我们现代人总是急着完成,急着呈现,急着得到结果。但有些过程就是快不了,有些平衡就是需要时间。”
“最后,当五块木头摆在一起时,我想到了‘余响’这个名字。雷声早已远去,但震动还在;灾难已经过去,但痕迹还在;对话可能结束,但影响还在。这些木头,是某种‘余响’的物化。”
他讲完了。没有高深的理论,没有华丽的辞藻,就是一个手艺人讲述工作的过程。但当他抬头时,看到很多人专注的眼神。
提问环节,第一个问题来自一位中年学者:“宋师傅,您提到了‘让木头歇歇’,这个观念很有意思。在效率至上的当代社会,这种‘慢’似乎是一种奢侈,甚至是一种反叛。北木工作室如何平衡这种‘慢工艺’与生存压力?”
宋志学思考了一下:“北木不追求做大,追求做精。我们接的定制订单不多,但每一件都投入足够的时间和心力。我们正在开发小件产品线,用做家具剩下的好料头,做一些茶器、文房之类的小物件。这些产品可以让工作室有稳定的收入,同时保持工艺品质。我师父常说:做精了,自然会有懂得的人找上门。也许我们永远成不了大企业,但可以成为一个‘小而美’的存在,这就够了。”
第二个问题来自一位年轻设计师:“宋师傅,您如何看待传统工艺与当代设计的关系?很多人认为传统工艺需要‘创新’,需要加入现代元素,您同意吗?”
“创新很重要,”宋志学说,“但创新不是简单的形式改变。北木做的家具,形式是传统的,但它在当代的意义是提供一种‘长久’的可能性。在这个很多东西都是一次性的时代,一件可以用几十年、可以传代的家具,本身就是一种创新——对消费主义文化的创新。至于具体的工艺,我们不排斥新技术,比如用电动工具提高某些环节的效率,但核心的判断和感知,必须是手和心的直接参与。机器可以辅助,但不能替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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