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一文学

第51章 冬日暖阳——省城纪事与心的归航（第1页）

合上笔记本，将江南的缱绻与伤痛、过往的迷茫与追寻暂时封存，2007年的新年带着北方特有的凛冽与喧闹，真切地包裹而来。爆竹声零星地在空气中炸响，残留的火药味混合着家家户户飘出的年夜饭香气，构成了年节特有的、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背景。然而，对于我和佳佳而言，这个新年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——它不再是孤身一人时难免的清冷，而是久别重逢后，关系悄然质变所带来的、一种小心翼翼又满心雀跃的温暖底色。

同学聚会那晚的默契与试探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涟漪持续扩散，搅动了原本平静的心绪。大年初二，按照心底暗自的约定，我鼓起勇气，拨通了佳佳的电话。听筒里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，以及听到邀请后欣然应允的甜意，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，让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好几拍。

上午9点我来她家楼下接她。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，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，却丝毫冷却不了我内心滚烫的期待。当她穿着那件熟悉的米白色羽绒服，围着一条格外醒目的鲜红围巾，像一株迎着寒风绽放的清新雪莲出现在我面前时时，我感觉整个灰蒙蒙的冬日清晨都瞬间亮了起来。我们相视一笑，眼神交汇的瞬间，有久别重逢的亲切，有关系转变后初期的羞涩，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、悄然滋生的亲近感。

打车去火车站，车在覆盖着残雪的公路上平稳行驶，车窗上凝结着厚厚的、形态各异的冰花。上了火车，我们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，肩膀偶尔轻轻相触。每一次短暂的接触，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，透过厚厚的衣物传来，激起心底层层隐秘而愉悦的波澜。起初，我们聊着同学聚会的趣事，回忆某个老师的口头禅，谈论各自回家过年遇到的琐碎趣闻，话题轻松而愉快，有效地缓解了独处时的些许尴尬。渐渐地，谈话如同溪流，自然而然地深入到彼此这些年的生活轨迹。她谈及在北京的求学生活，她跟我说“你不知道女博士生的痛苦，那真是白天愁论文，晚上愁嫁人”，大都市令人目眩的繁华背后所隐藏的个人孤独；我则简单描述了在油城工作的按部就班，模特圈那个五光十色却虚幻浮华的世界对我的吸引与最终的疏离，以及选择回归平凡生活的内心历程。我刻意淡化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情感过往，仿佛那些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。在这种坦诚又彼此保留些许空间的交流中，一种基于共同成长背景的深刻理解与无声的心疼，在悄然滋生、蔓延。我仿佛能看到她独自在图书馆挑灯夜读的身影，她也似乎能理解我在t台灯光熄灭后面对空旷后台时的怅惘。这种无需多言的理解，比任何热烈的告白都更能打动人心。

抵达省城时，已近中午。我们却无奈地发现，许多计划中要逛的大型商场和店铺都因春节假期而大门紧闭，街道上比平时冷清了不少。计划中的“逛街”似乎落了空，但我们相视一笑，竟没有感到丝毫的扫兴或沮丧。“没关系，” 佳佳指了指不远处一条人头攒动、挂满红灯笼的步行街，眼眸弯弯，“我们去那边看看吧，听说那条街年味十足，有很多特色小吃和小玩意。” 她的从容和随机应变，瞬间化解了可能的尴尬，也让这次出行变得更有探险的趣味。

那条步行街果然名不虚传，处处张灯结彩，红火喜庆。各种小吃摊冒着诱人的腾腾热气，冰糖葫芦亮晶晶的，烤红薯散发着温暖的甜香，炸鸡架的味道浓郁扑鼻，各种香气交织在一起，强烈地刺激着味蕾。我们像一对最普通、最沉浸于节日氛围的情侣，轻松地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。她看到吹糖人的手艺人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，会好奇地驻足观看，眼神里闪着孩童般的光彩；看到卖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摊位，会自然地拉我过去瞧瞧，拿起一个卡通发卡在头上比划，笑着问我好不好看；看到卖的，她眼睛会明显亮起来，我立刻会意，买下一个大大的、云朵般的粉色递到她手里。她笑着接过，像个小女孩一样满足地、小心翼翼地舔着，糖丝偶尔沾在嘴角，映着红围巾，显得格外娇憨可爱。那一刻，没有江南的婉约缠绵，没有t台的炫目浮华，只有北方冬日街头最质朴、最热烈的烟火气，和我们之间简单却满溢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。 这种快乐，如此平凡，却如此真实，如此踏实。

走着走着，我们被一阵年轻人的喧闹声吸引，是一家装修得花花绿绿、充满卡通气息的大头贴店。那时，拍大头贴正是风靡年轻人群体的时尚娱乐。我们相视一笑，默契地走了进去。店里挤满了和我们年纪相仿的情侣或朋友，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的热情和欢笑声。我们在机器前笨拙地挑选着各种夸张的背景图案，有憨态可掬的恐龙、可爱的卡通人物、还有当时流行的“非主流”风格花哨边框，一边选一边忍不住互相取笑对方的审美。钻进狭小却充满私密感的拍摄棚，面对镜头，起初还有些放不开，姿势僵硬，笑容勉强。佳佳却很快放松下来，对着镜头俏皮地做鬼脸、比划可爱的剪刀手，笑容灿烂得晃眼，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。受她鲜活情绪的感染，我也渐渐抛开拘谨，我们头靠着头，肩并着肩，在镜头一次次定格的一瞬间，留下了或搞怪夸张、或温馨甜蜜、或略显傻气的影像。当打印出来的、带着背胶的一串照片递到手中，看着上面我们紧紧依偎、笑容真挚的脸庞，一种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”的强烈实感，前所未有地击中了我，心里像被温暖的蜜糖完全填满，甜得发胀。

从大头贴店出来，兴致未减，我们又钻进了一家灯光闪烁、音效震天的游戏厅。硬币哗啦啦投入机器的响声、激烈的游戏音效、年轻人的欢呼与叹息交织在一起，充满了动感与活力。我换了一堆游戏币，和她一起玩赛车游戏，她紧张得方向盘乱打，屏幕上她的车撞得东倒西歪，“人仰马翻”，她却笑得前仰后合，眼泪都快出来了；玩跳舞机，她节奏感很好，身姿轻盈地踩着箭头，像一只灵动的蝴蝶，而我则手脚笨拙，同手同脚，窘态百出，逗得她忍俊不禁；就连最简单的投篮机，我们也能分成两队比赛得不亦乐乎，为每一个进球的喝彩，为每一次失误的嬉笑。在这些充满童趣和竞技感的游戏中，所有成年人的矜持、顾虑和刚刚确立关系的那一丝微妙距离感，都被彻底抛到九霄云外。我们仿佛瞬间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，只是身边多了彼此，这份快乐也因此加倍，变得更加纯粹和酣畅淋漓。

不知不觉，日头渐渐西斜，天色开始泛出温柔的橘黄色。我们沿着穿越城市的江边漫步。冬日的江风格外凛冽，带着刺骨的寒意，江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，反射着夕阳残存的金色余晖，对岸的城市轮廓在渐浓的暮色中渐渐模糊成一片剪影。我自然地、带着一丝试探地牵起她的手，她的手有些冰凉，我用力地、紧紧握住，然后塞进我羽绒服温暖的口袋里。她的手微微动了一下，却没有挣脱，反而轻轻回握了我一下，指尖传来细微的、令人心安的力度。我们就这样牵着手，沿着空旷的江岸慢慢走着，聊着童年更多的趣事，聊着小时候在小区里捉迷藏的角落，聊着对未来的模糊却充满希望的憧憬。走了一段路，她轻轻说了声“有点累了”，我便在她面前自然地蹲下身，说：“上来，我背你走一段。”她犹豫了一下，脸上掠过一丝红晕，还是轻轻地趴到了我的背上。她的身体很轻，羽绒服软软的，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，以及她身上传来的、淡淡的、清爽的馨香。我背着她，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暮色渐深的江边，脚下是冻得坚实的土地，心里却是一片柔软的沼泽，沉溺在这份静谧的亲密感中，不愿醒来。她在我耳边轻声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、旋律舒缓的歌谣，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脖颈，像最轻柔的羽毛撩拨。那一刻，喧嚣的世界仿佛被远远隔开，时间也放慢了脚步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，以及这份无需言说、却深沉如水的甜蜜与安宁。这半日的省城之行，像一场精心编排却又无比自然的幸福预演，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刚刚确认关系的恋人之间那种试探的羞涩、发现的惊喜、笨拙的真诚和日益增长的亲密感。

晚上，我们搭乘最后一班灯火通明的长途汽车返回油城。车上光线昏暗，大部分乘客都在颠簸中打盹。她靠在我的肩膀上，闭着眼睛，呼吸均匀，似乎睡着了。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、点缀着零星灯火、沉入冬夜怀抱的旷野，内心被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充盈着。然而，在这幸福的暖流底下，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冰冷的隐忧，如同潜流，悄然浮现——白天聊天时，她曾提及，她在北京的博士学业，还需要三年才能完成。

“三年”，这个数字像一颗突然投入温水的冰块，让我心头一紧。慕容婉的南方之遥、李雪的聚散无常……那些因为空间距离、因为时间消磨而无疾而终的情感经历，像沉睡的幽灵，在此刻被唤醒，在心底投下淡淡的阴影。我实在害怕极了这种隔着千山万水的思念与不确定性，害怕漫长的等待和分离会再次消蚀好不容易握住的幸福。那种在情感路上反复颠簸、最终落空的折腾感，我已心力交瘁，无力再承受一次。